因为使用棉条,家人说我是王八蛋
图/Giphy
前段时间逛豆瓣小组的时候,我发现了一个帖子,“偷偷用棉条被妈妈发现了怎么办,她现在好生气”。
22岁的题主因为使用棉条,而被自己的母亲荡妇羞辱,被指责破坏了对女人而言极其重要的处女膜,并被语言暴力威胁。
再联想到此前不久,一则网络投稿指出,棉条品牌丹碧丝在其商品销售页面赫然写着“不建议处女们使用卫生棉条”。
但事实上,“处女”从来都是一个由父权社会建构的文化概念。
在现代科学中,“处女膜”学名“阴道瓣”,它早已经被认识为是一层围绕在阴道入口,或部分遮住阴道入口的,非常有弹性的组织,而非一层膜。其形状也因人而异,甚至有些女性根本没有这层组织。
很难想象,在部分卫生巾广告已经开始使用红色作为经血展示,力倡破除“月经羞耻”的当下,棉条还未捅破父权社会的贞操束缚。
它仍然被认为是“不适合处女的”。
如果棉条的存在本身,是为了给女性提供更好的经期体验,让她们拥有月经期间的身体自由。那这种对于“插入”的恐惧,以及对女性身体主权的剥夺,到底是如何历史性地发生的呢?
棉条的历史
棉条诞生于上世纪30年代,它是一件改变女性经期用品发明史的物品。
1929年的美国,一位名为Earle Cleveland Haas的男性医生,从现实经验出发,观察到他的妻子及女性病人,在经期不得不使用皮带笨重地佩戴月经垫,由此带来了种种不便和不适。
于是他用两个硬纸管和被压缩成棉条的棉绒,制作出了可塞入阴道的经期用品。
Hass医生所制棉条示意图
1933年,丹佛的女性商人Gertrude Tenderich购买了这项发明的专利,并将其命名为丹碧丝。
随后,Gertrude Tenderich在家中用缝纫机和压制机制作出了第一批丹碧丝内用卫生棉条,并着手建立一个以女性主导,以女性为中心的公司开始生产、制作和销售棉条。
由于内置的棉条相比于卫生巾,更方便妇女日常行动,故开始大量在女性中普及,并成为妇女解放的象征。
二战期间,大量的美国女性离开家庭,走向不同的工作岗位。高强度的社会活动使得她们必须在月经期间妥善处置经血,棉条则成为得力助手。
当时有一则高洁丝的广告,画面中一个正在拖地的女孩,突然扔掉了扫帚和拖把。广告词这样写道:
“当妈妈指望你帮忙的时候,谁会想到你却成了逃兵,不过你逃离的是拖把和锅碗瓢盆。”
棉条被塑造为帮助女性走出厨房,走向社会的有力工具,这样一种流行性的广告话语,也是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投射,即大量的男性劳动力位于遥远的战场时,国内需要女性投入社会生产。
根据《消费者报告》杂志,从1937年到1943年,在美国,卫生棉条的销量增长了五倍。在1940年和1944年进行的一项调查发现,大约有四分之一的女性经常使用卫生棉条。
50年代初,延续至今的两款棉条形态确立:指入式和导管式。各大卫生用品公司纷纷开辟棉条市场,推出吸收力更强的产品。
棉条在中国
而棉条第一次进入中国,则是在欧美市场因未正确规范棉条使用,而导致中毒死亡案例突增的80年代,也正好是改革开放初期。
1985年,沈阳东北第六制药厂与美国丹碧兰公司签署合营合同,通过引进国外生产妇女卫生用品的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,主攻丹碧丝牌卫生棉条。
一则1985年在中文电视世界播出的丹碧丝棉条广告,以一位年轻率性的女性之口展示了该产品的定位:“更舒适地工作,穿我信赖的牛仔裤,不漏痕迹,干净清爽......丹碧丝在内部保护我,人不知己不觉,舒适又自在。”
同年,强生的棉条品牌o.b也推出了国内第一则棉条平面广告。画面中的女性荡漾在秋千上,脸上的笑容舒适且自信。
乍一看,新式与科学之风吹向神州大地。然而此时的女性,仍然被刻画为被动的商品受众,是需要接受一种洁净、理想新生活的宣教对象。
棉条提供的便利与解放是一方面,但与此同时,女性形象的修饰与经血的隐藏被强调。
月经期间,需要借助各种用品来完美地处理经血,不侧漏,保持时刻的美丽和自信。似乎外衣裤上沾染了经血就是不合格的,或者是肮脏的。将经血视为污秽的观念仍然深埋其中,借由广告,对于女性身体的规训再次还魂。
因为当时整体的性观念仍较为保守,全社会的性与生殖健康及性别教育近乎为零,故而即使有一定的商业宣传,棉条仍然难以推广。根据《经济学人》的报道,棉条在中国的使用率只有2%,有三分之一的女性未听说过棉条。
因此,1985年和1989年,丹碧丝两次试图开辟中国市场,都以失败告终。2017年,丹碧丝打着“有条条,无框框”的口号再度进入国内市场,期间和不少网络博主合作过破除棉条迷思的科普视频。
棉条广告大赏
回到今年丹碧丝“不建议处女们使用卫生棉条”的事件上来,尽管在互联网女权姐妹们的不断努力下,丹碧丝及时修改了不适宜说明,但这一次的“翻车”着实令人无语。浸泡了几千年的一套陈芝麻烂谷子,还拿来卖吆喝。
既然要做女性的生意,能不能上点心?
广告不仅是一种商业副产品,更是能够传递观念的社会文化产物。
至少从我个人经验出发,我是很愿意支持在宣传上持女性主义立场的产品的。可并非所有的商家或者广告从业者,都具备良好的性别意识,以及大胆细致的制作风格。
但或许也有一些值得反思与借鉴的案例。
1985年,美国女演员Courteney Cox在电视上出演了丹碧丝广告,这是广告中首次出现“月经”(Period)一词。
此时,尽管大量美国女性都在使用棉条,但作为一种置入式的生理用品,它仍面临着社会污名。
1990年,丹碧丝试图破除关于棉条的谣言,即一种将使用棉条与处女身份关联的想象。可它却在广告词中这样强调,“事实上,你可以在任何年龄用它,并且你依旧还是处女。”
这样的广告,自然遭到了许多女性顾客的抵制。
如同卫生巾广告铺天盖地使用粉红色、少女与青春运动风,长久以来,棉条广告都竭尽全力展现各种精彩的运动,包括骑马、冲浪、滑板等,并让模特身着白色衣物,以凸显产品使用的便利与功能性,却对更为真实的女性身体经验绝口不提。
直到2010年,广告业仍对此保持着傲慢且无知的审查制度,美国至少三家电视网络表示不能在广告中使用“阴道”一词。
因此,老牌广告公司智威汤逊为高洁丝棉条拍摄了一则短片,一位女性在镜头面前谈论月经和棉条,使用了各种比喻,却绝口不提这两个词,以此来讽刺广告传媒中种种对于月经的整饰。
无独有偶,另一则广告也表达了相似的意涵。
一个女孩问妈妈,“妈妈,我能和你说说我的月经吗?”
母亲回答道,“当然,只是这是个TV广告,我不得不使用一些隐喻,如果我想说棉条会放到哪里,我不能直接说那个词……”
借此,高洁丝在广告中鲜明地提出了对于月经羞耻和女性身体的反抗,“Just Get Real”。
U by Kotex 2010年拍摄的名为《Just Get Real》的广告
卫生棉条从来不是一个肮脏的词,阴道也不是。
于是在高洁丝名为“Generation Know”的广告中,更是直接出现了女孩们绘制阴道的场面。它提倡“开始使用工具帮助女孩们了解她们的身体”(starting with a tool to help girls learn about their bodies)。
2013年,一个更先锋的棉条广告出现了。
在两分钟的时间里,棉条品牌HelloFlo摒弃了以往充满刻板印象(为了干净、美丽和青春)的陈词滥调。
广告中的小女孩在营地迎来了月经初潮,她将自己任命为“营地妇科医生”。她绝不会因月经的到来而感到不安和恐惧,也不会害怕或羞于说出那些充满生命力的词汇,月经和阴道。
这则广告在网络上引起了大量的关注和讨论,事实上,“如果广告变得病毒式传播,那就意味着它在说些关于我们的事情。”
以上这些广告或许能够说明一件事,我们是可以期待看见一些反传统的、有助于破除月经羞耻的表达的。
而同时,我们将拒绝接受一个既依赖女性消费,又伤害女性情感、身份和权利的产品。
写在最后